户就是佃户,收租借贷盘剥照样,一旦发生对外的事,族长也可迅速召集族人应对。以前族长一般都是族里最富有的最有威望的人,现在也不一定了,就如河东的张姓族长是张有昌,今年七十八岁了,曾是族里最富的,可现在最富的成了张玉才。
张玉才也想当族长,可他过于自私,敛财的手段狠毒粗暴,在族里威望不行。就说他家的宅子,有钱了,想扩建,地盘不够,就用各种手段把相邻的两户穷人的房子占了。为此,族里出面调和了几次,张玉才只答应每户多给十块大洋。一户还是闹,张玉才儿子在特务队,还是个小头目,带人回来把人家男人活活打死,逼得女的改嫁了,才算平静了。在这乱世,外面有当兵的,就是族长也怕三分。
不过今天张玉才也是因儿子,像热锅上的蚂蚁,城里在打仗,情况不明,他派人五次去打探,最后人进了城,可特务队一个人影也没有,还是情况不明。皇军这次吃了大亏,特务队肯定也不好过。他今年五十一岁了,娶了四房太太,生了六个闺女,三个儿子,四个闺女已出嫁,二女儿嫁给县府一个小官,对他发家致富起了很大作用,后来国民党跑了。幸好他儿子又进了特务队,他在村里的腰杆子就特别硬。所以,他很看重儿子,心心念念的维护着,这次提供情报是嫁到十三里坊村的孩子姑姑提供的。他如获至宝,立刻派二儿子亲自去城里报告,还期盼着儿子因此升官发财呢。为这份情报,他给了妹妹三十个大洋,五十斤白面,还期望着继续获取情报。什么抗日,不关他的事,什么八路军武工队,在他看来就和打家劫舍的土匪一样,和儿子还是敌对关系,他关心的是自己家的利益,依附于皇军能获利,所以,他这么做的理所当然。
苏阳他们三十几人,迈着整齐的步伐,走过村街。虽然他们穿着便服,枪和手雷也在暗处携带,但一看就是当兵的,在前来侦察的队员带领下,他们径直到一个高门楼前,昏暗的灯光下,门口还有两个背着枪的护院在站岗,别动队两个战士走上前去,两个护院喊着“干什么?干什么?”也上前一步阻拦,别动队战士直接夺了他们的枪,把他们扒拉到一边,直接推开门就进了院子。院子在窗户的灯光映照下,把漆黑的夜色分割成一片一片的。苏阳和尚斌及两名战士径直向正房的大客厅走去,其他战士在大门口,客厅门口,院子两侧警戒。
张玉才正在三太太房间,大儿子就是他和三太太生的,听到外面喊叫声,他立刻到前院来,从后门走进客厅,正好苏阳他们也进了客厅。他立刻斥责的说:“你们是什么人?怎么进来的?”
苏阳没搭理他的斥问,说:“你就是张玉才吧?”
张玉才也没回答,反问:“你是谁?”
苏阳说:“我们是八路军阳城县大队的。”
张玉才说:“八路军阳城县大队的到我家来干什么?”
苏阳说:“自己干了什么事不知道?”
张玉才一听,知道给特务队送情报的事发了,看来特务队出事了,他立刻掀衣服,掏出手枪来,骂道:“妈的,什么玩意都敢跑到我……”
尚斌闪身上前,不等他抬起手,一把抢了他的枪,一个扫堂腿将他踢倒,他扑倒的重,嘴都磕到地上,门牙也掉了,满嘴是血,疼的“嗷嗷!”的嚎叫。尚斌也不管这些,一脚踩着他的背,使他动弹不得。
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的匆匆进来,显然是张玉才的太太,看到张玉才被踩在地上,立刻扑向尚斌,大骂:“你们这些天杀的,跑我家来干什么?”
一个战士抓住她的手一扭,让她背过身,抵在墙上。后面还有几个女的和孩子,见状藏着没敢露面。
苏阳又说:“你们干了什么你不知道?还问我们来干什么?你说我们来干什么?”
张玉才太太心虚的立刻说:“是他姑姑来告诉我们的,又不是我们的事。”
张玉才骂道:“你个死婆娘,胡说什么呢?”
苏阳又问:“他姑姑是谁?”
张玉才的这个太太不但要撇清这件事,还为丈夫给了小姑子三十块大洋和五十斤白面耿耿于怀,又说:“就是我们小姑子,嫁到十三里坊村的,妹夫叫何春生,从邻居家偷听的。”
苏阳示意放开她。她这样说了,也救了自己。她又要扑向尚斌,战士堵住她。苏阳招手把藏在暗处的丁广生叫过来,安排说:“立刻派人到十三里坊村,带上武工队的人,他们在川口,布控何春生家。”
“是!”丁广生返身去安排徐世清带了两个战士去布控。
“带走!”苏阳说着转身要带张玉才走。
忽然大门口拥来二三百人,都带着称手的刀具,喊叫着要进来,和门口的战士对峙。原来是村里的族人,几个人簇拥着一个老者,拄着拐杖,满头白发,翘着山羊胡,无疑就是张有昌。战士阻止不让进,他们强往里闯,战士身子抵住他们,突然一用力,将十几人推得后退,有七八个人绊倒在地。
张有昌一旁的一个三十几岁的穿着长袍的人,往起提着长衫,掏着手枪,骂道:“哪里来的小儿,敢在我张刘村撒野!”可他拿枪的手还没抬平,另一名战士早已甩出飞镖,刺穿了他的手臂。他吃疼的“啊!”了一声,枪掉在地上。战士早已抢前几步,拾了他的枪,又拔了插在他手臂的镖,还在他身上擦了擦血迹,又退回门口。这些动作似乎预设的一样,行云流水,瞬间完成,众目睽睽之下,人群之中,没受到任何阻拦,根本没把这二百多人放在眼里。
看着不到二十岁的年纪,哪来的这份胆魄和自信。张有昌皱皱巴巴的脸抖了抖,没言语,其他人更是被震慑住了,有几个人忙给穿长衫的胳膊止血包扎。
苏阳他们已押着张玉才来到当院。苏阳说“让他们进来。”
张有昌带着一众人进了院子,与苏阳他们离有几米停住。他们已不那么强势了。别动队的战士却防着他们,在外圈围住他们,虽然人少,但各自站位都处于攻击位置,一旦有命令,几秒钟内,这二百多人怕就没站着的了。
当然,苏阳不会下这样的命令,这些人成分复杂,有土豪,也有穷人,由于家族式管理,家族观念比较强。这种情况在一些镇区委的工作中早反映出来了,在一些没有家族管理的地方,人们思想比较独立,容易接受八路军的思想宣传,而在有家族管理的地方,则受家族观念影响和干扰,不易接受八路军的思想宣传,有些甚至是反动的。特别是鬼子扫荡没触及的地方,抗不抗日,这些人往往没概念,而一旦区委活动触及到家族权贵的利益,就会出现以家族形式的对抗。
张有昌说:“你们是干什么的?为什么到我们村滋扰闹事?”
苏阳说:“你也一把年纪了,别张口胡说,我们怎么滋扰闹事了?我们是八路军阳城县大队的,今天来你们村,是你们村张玉才获取我武工队情报,报告给鬼子的特务队,特务队伏击我们武工队,造成我们武工队重大伤亡。我们以通敌叛国之罪抓捕张玉才。”
张有昌说:“你们说是张玉才获取你们什么队的情报,给了特务队,你有证据吗?”
苏阳给他找证据,不可能。张有昌也是借口保张玉才。苏阳也不客气的说:“你没权利问我要证据。他是通敌叛国的汉奸。你要保他,想清楚,国家民族的大义你要不要,你是想抗日,还是想做汉奸。”
张有昌说:“娃娃,你别给我扣帽子。做人做事要讲证据,你要这样强来,今天怕是走不出这个村。”
苏阳不是李梅,要李梅在这,会做思想工作,慢慢沟通。苏阳不可能那么做,直接说:“你也别吓唬我,就在今天,我们已经灭了几百个鬼子,一千多伪军,特务队的人我杀得一个不剩。你一个村子还想威胁我,你没那个实力。我可以告诉你,特务队的赖向龙临死之前告诉我,他的情报是张刘村的张玉才派他的小儿子报告给他在特务队的大儿子的。你是不是觉得你们村出了这样的汉奸很光荣,你的脸上也很有光。”
张有昌的老脸也有些挂不住,抬手捋了捋山羊胡子。国家民族的大义有没有他不在乎,他在乎的是他家的利益,族里的小义。但国家民族的大义还是要讲的,不然理亏讲不通,输面子。日本侵略中国也要讲抗日,当汉奸不好听,村里在特务队有两个,在伪军里有五个。可不管怎么样,都是他族里人,他都要维护。至于八路军不管是干什么的,都与他八杆子打不着。张玉才给特务情报,肯定不对,可也不能交给八路处理。这就是家族或帮会组织,没有是非曲直,唯有小团体利益。
问题是八路的确和城里的鬼子伪军打了一仗,枪炮声响了大半天。特务队更别提,提起村里人腿都打软,谁家小孩不听话哭闹,说特务队来了,立马就禁声了。因为村里死在特务队手里十几个人了。如果今天是特务队的人来抓张玉才,村民哪敢围堵,只能是他这个族长出面,看脸色赔笑脸说好话拿银子,能不能保下,就看特务队的头目高兴不高兴。苏阳说把特务队的人都杀了,他不知道真情,要真是把特务队的人全杀了,他一个村的确得罪不起,这些娃娃也唬不住。问题是他们对八路军没有明确的认识,他又说:“我们就事说事,别扯远了。我们族里的事由我们族里处置,你一个外人就别管了。”
苏阳说:“你想多了,他通敌叛国,是国家的汉奸,你无权管。你敢保他,我就可认定你也是汉奸。我们八路军的政策是对汉奸就地论处,杀无赦。”
这时,手臂被刺了的人突然说:“一口一个国家,好像你就是国家。你们共产党八路军就是土匪出身,蒋委员长剿匪缴了十几年了,现在赏你们一口饭吃,你倒尾巴翘上天了。把我的枪给我,不然你们不能善了。”
苏阳本来对国民党就没有好感,今天怎么又冒出这么个臭虫,要么是国民党特务,要么是国民党亲属,看来今天还真不能善了,那就拿这小子开刀。他说:“蒋介石是个什么玩意你别给我扯,今天我是来抓汉奸的,你想护着也当汉奸吗?”
手臂被刺了的人又说:“你一口一个汉奸,你说谁是汉奸谁就是?我说你们八路都是汉奸,你们八路连日本人也不如!”
苏阳说:“我们八路是抗日的,这老百姓都知道,你说我们不如日本人,你是亲日本人的。”
手臂被刺了的人虽然吃过亏,可仗着人多,族长又极力维护,嚣张的有点不知深浅了,又说:“我就亲日本人了,我会天天给日本人情报,把你们八路统统宰了!”
苏阳不知道他怎么和八路结仇的,这种人将来肯定是敌人,借他这几句话今天就杀鸡儆猴了,立刻喊:“尚斌!”
尚斌的武功高于徐世清,苏阳的话意就是命令,他不但领会,而且随苏阳的话音而动,闪身冲入人群,不到十米远,也是晚上,没看清脚步,人影闪了几下,就又返回到苏阳身侧。村民看到有人冲过来,可都还没及反应,来人似乎闪了一下身子就走了,等他们把刀举起来防备,已不见人。手臂被刺了的人也看到有人冲过来,下意识的想躲避,有影子在面前晃了一下,他才动作,一用力,身子便一软,接着往下倒去,身边的人扶了扶,没扶住,不知咋回事,就见他捂着脖子在蹬腿。村民一阵骚动,还互相询问发生什么了。
苏阳说:“我再重申一遍,我们八路军的政策就是对汉奸就地惩处。还有谁想当汉奸,站出来。”
村里人惊恐的开始后退,就连张有昌也退了两步,哪还有人敢站出来。在这乱世,既使八路军有铁的纪律,不乱杀无辜,可有许多模糊的边界,该杀与不该杀,由谁来认定?苏阳认定杀的就是汉奸。这是敌占区,老百姓连共产党八路军都不认可,自然不认可苏阳的认定,可他们干不过苏阳,只好忍着,只感觉这些人讲理,但比特务更厉害,更可怕。按苏阳的脾气性格,哪有这些麻烦,派个人来,一刀把张玉才宰了完事。李梅一再要求杀人要调查清楚,确定是罪大恶极,要以政府的名义,要张贴布告,要开公审大会(是以前的要求,今天的信还没传到苏阳手里)。所以,苏阳才公开进村,要带走张玉才,才惹下这些麻烦。
苏阳又说:“我们八路军针对的是日本鬼子,汉奸特务。但你们也心里有点数,回去都好好反省反省,维护汉奸和汉奸有什么两样。让开道!”
村里人往后退,在后面的别动队的人穿过他们,由外圈包围转成内圈护卫,把他们往后推着,院子清开一条道。苏阳、尚斌和架着张玉才的战士大步出了院子。
尚斌命令说:“撤,三小队断后。”
别动队都出了院子,三小队在村街上挡住村里人,直到苏阳他们出了村,他们才跑步赶了上去。
看着远去的八路,村民们缄默了好一会。一个二十几岁的青年说:“族长,为什么不让我们和他们拼了。”
张有昌说:“你的武功和人家差一截,拼不了。再说人家有后手。”
青年问:“什么后手?”
另一个四十来岁的人说:“你没见那三三两两进村的是什么人!他们一明一暗,听说村外还有人。他们不光有武功,身上鼓鼓囊囊的,都有武器。他们进出有度,训练有素,是一伙强悍的人,怪不得能杀特务队,我们和人家拼还不是鸡蛋碰碌碡。”
一个五十来岁的人又说:“问题的症结不在这,他们是八路军的人,是抗日部队。玉才哥做事不顾前后,自己娃娃做了汉奸,自己不管不说,还去帮,当然就成了八路军的死对头,人家死了人肯定要追究。族长,您应该警告一下,不要让族里的子弟参加汉奸部队,不然定遭大祸。”
张有昌有气无力的说:“回头再说吧。”
这时,忽然传来女人的嚎哭声,由远而近……
徐世清他们到川口和武工队的人一起赶到十三里坊村时,已经后半夜了。薛子奇一路思考堡垒户邻居是怎样偷听到他们谈话的,他们到堡垒户家,一般都是在堡垒户院子留人望风,堡垒户家与邻居家的房子是平行的,邻居家的人出门,望风的一定能看到,除非邻居是故意翻窗户,隐蔽接近堡垒户家窗户下的。因为堡垒户邻居也是穷人家,三间低矮的茅草房,一米多高的石头院墙,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武工队没有接触他们,但也没有特别防他们,竟因此出了那么大的纰漏。八路军一般对穷人比较信任,武工队的人也不例外,只是他们没有料到她竟是大地主的妹妹,特务的姑姑。
薛子奇提议说:“徐队长,我这么想的,我们直接到堡垒户家,动静稍大点,你们到堡垒户家后窗下隐蔽,我们直接抓他们。”
徐世清本想说警卫员同志的命令是布控,可又想警卫员同志又要叫上武工队的人,意思应该就是看武工队的人怎么做,便同意了徐子奇的意见。到堡垒户家院墙外时,他们便分头行动。薛子奇他们三个敲堡垒户的大门,堡垒户的人都开房门了,薛子奇又使劲拍了几下门板,在深夜安静的村里,听上去那么响,堡垒户男主人都着急的说:“听到了,来了!来了!”
果然,武工队的人进了堡垒户家,点亮了灯,不到五分钟,何春生两口子就翻出自家后窗户,手脚着地,爬着穿过两家中间的通道,蹑手蹑脚的到堡垒户家窗户下,侧耳听着。无疑他们对堡垒户家的消息太用心,听到动静就真来了。三十块大洋,五十斤白面连张玉才的太太都感觉肉疼,对他们的刺激就更大了。可他们听到的消息更刺激得他们心惊肉跳。
徐子奇给堡垒户说:“……阳城县大队把清河县特务队的人全杀了,特务队长赖向龙临死前供出是张刘村的张玉才给的情报,张玉才又供出是你们邻居何春生从你们家窗户下偷听的,告诉他的,他还给了何春生家三十个大洋,五十斤白面……”
何春生两口子听得心惊肉跳,不约而同的要蹑手蹑脚离开。
徐世清在他们身后说:“听完了?不再听一会儿?”
一扭头,三个黑乎乎的人影在身后,“啊!”何春生两口子几乎同时惊得大喊一声,何春生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何春生媳妇则整个身子一软倒在地上,晕过去了。
第二天,苏阳又审了张玉才和何春生两口子,因张有昌问他要证据,他想到了留字据,让王萍作了审讯记录,而且抄了五份,让三人按了手印,当时就由王萍执笔根据李梅的要求写了布告。王萍的字写的不算好,可跟李梅学了这么长时间,也写的规规矩矩的。审讯记录直接贴在五份布告的空白处,一份贴在张刘村,一份贴在十三里坊村,两份贴在镇子的显眼处,一份留着给李梅。
三天后,就在镇子上开了公审大会,以阳城县委县政府的名义,判处三人死刑,会后就枪毙了。
这是阳城县和清河县开天辟地的事,当天镇上比平时赶集的人多好几倍,整个街上都挤满了人。这一举动给那些与鬼子及其走狗不清不楚的人敲响了警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