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那之后常安待在自己家中，莫非答应的一周归家两次变成了一周一次。待到忙的时候他只能匆匆跟她打个照面。

    两人见面不易，每次相聚常安都会准备好许多饭菜等待他，然后听他兴冲冲地解下装备并且讲述在队伍里遭遇的新情况。

    “我和苏三宝是一个队伍的，你还记得吗，希望基地那里苏家的小儿子，那个胖乎乎的蠢家伙，他竟然做了我的队长——他也是觉醒者，能力还不错，只是因为心态幼稚，手段过于简单了。用不了多久我就会取代他的位置，我想——但是不能操之过急，我的年纪还不能让人信服，总之现在我已经完全融入其中了，我的那些伙伴，他们什么脾气我也都知道。不过这都不是要紧的，我想说的是，对了，我想说的是，苏三宝既然在这儿，说明苏家也完全迁过来了，听我母亲讲苏永青还是有相当的权力的……”

    常安认真地听他说话，倒并不在乎内容是什么，她只是贪婪地注视他许久未见的脸庞和日渐成长的身躯。

    只是家里少了一个人，常安变得寂寞起来，她的日常活动也仅限于周末的狂欢日，外加日常的一些闲逛，或者购物，打扫屋子。这样的生活无聊透顶，她开始越来越频繁地外出，有一次跑到白夜城外围，心里犹疑着要不要进去，挣扎了一番，还是离开了。见面也只是徒增困扰罢了。

    就这样，时间溜过去。到72年底，才发生了一件值得注意的事情：常安遇见了采苓。

    她见到她时候，是在一家酒馆的桌上，一大群人簇拥着要她唱歌，她已经很不同了，在颠沛流离的生活中，那本来保养得当的肌肤变得粗糙，面容憔悴，为了遮掩眼袋而化了妆，那本来活力四射的身躯也瘦下去，弱不禁风似的。——常安远远望着她，几乎认不出来这就是那个曾与朋友们谈笑风生的骄傲女性。她本该实端坐在柜台旁，得体而温柔地同大家打招呼，而后者对她报以同样礼貌的尊敬。但是她现在坐在这里，同一群混杂着兽人、截肢者、花枝招展的妓女们共处，她被大家拉扯着，好似无可奈何地强颜欢笑着。

    采苓注意到常安了，这突如其来的照面使她窘迫，因为常安仍旧是老样子，独立、干净、与环境格格不入，而她早已被生存磋磨得面黄肌瘦了。她们没有打招呼，过一会儿，采苓推辞说自己要去解个手，走进洗手间穿过厨房后门来到外面，常安知道她的意思，两个人在偏僻的小巷里见面。

    采苓看着常安，流下簌簌的眼泪来：“你还好么——你还是，还是老样子。不像我……楚辞呢，你们待在一块儿么，我真高兴见到你，很高兴。”她语无伦次，想要伸手去拥抱常安，又怕唐突了，畏畏缩缩的。

    她对她讲起自己的情况：“诺，就像你见到的，一切都不同了。我没有能力，简直没办法再这个世道活下去，可是我还是得活下去。你知道我不得不做一些……不过还好一些，不至于完全沦丧到那种地步，不过也差不多了，都是一样的事情。”

    常安这才知道，半年以前采苓就到了京都来，跟着一个鱼龙混杂的队伍，那个队伍里的队长对她青睐有加，她靠着给人做点医疗工作得以存活着。后来那队长残废了，副队长便上位，胁迫她做自己的情人。采苓心不甘情不愿，但也没有别的法子，半是抗拒地顺从了。然后一路跌撞着生活到现在——“现在我的处境又不好了，因为那个男人已经对我腻烦了，虽然还没有明显地表现出来，但是我能感觉到，我的时候不多了。一旦他完全地腻歪了我，说不准会把我打发到哪里去，可是我还有别的活路么，除了去应和这群人以外？”她眼中泪花闪烁，忽然间咬牙启齿了：“我真恨！小安，我真恨，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样苟延残喘着，没有颜面的混沌生活，还要持续多久，多想要一死了之啊，这样的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但是我还得活下去，不是为了别的，是为了见到那个人。我听说苏家在京都里，那么苏成业也在吧，他应当是安全的。你知道他的下落吗？小安，你知道成业现在在哪里？”

    常安看着她哀求的目光，点了点头：“是的，我知道，但是我没办法跟你说。我们……”常安看了看四周，有一酩酊大醉的男子跌跌撞撞地摸着墙走过来，对着墙角撒尿，这样的小巷里总是有这样的事情。常安拉过采苓：“你不要再回去了，我在这里有家，你跟我走吧。”

    采苓的眼睛含着泪光，点头：“好，跟你走。”

    末世之中能遇到故人，无论如何都是一种慰藉。采苓的到来驱散了常安的孤独，常安的陪伴也让采苓有了一些希望。采苓正是心理脆弱的时候，常安给了她依靠。两人居住在一处，日夜相处，感情日益加深。

    采苓常常睡到半夜时候被噩梦惊醒，惊骇地难以呼吸，常安过来安慰她，两人回忆起往事来。她讲到一些常安说不知道的事情：“那时候，成业向我求婚了，他举着那么一个精致的戒指盒对我下跪，请求我嫁给他。他的脸红了，一点都不像三十多岁的人，反倒像个大男孩似的……！我们都知道这不合适，医院里那么多人在呻吟，每天都有人死去，我们知道这不合适，但是，他说他爱我，而我也早就对他有意了，等待了多久啊。本来就时日无多，难道不应该坦然享受幸福吗？……我当时差一点答应了，但是理智即时勒马，我说我还要考虑一阵子，等他完成工作回来时候再给他答复……可是我没想到，就是这一点犹豫，我们永远失去彼此了！到现在我还在想着，如果当时我能够不那么端着架子，如果我能够顺从自己的真实心情立刻答应他，是不是就不会有那么多误会，也不至于相隔天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