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斯兰出生在C城的穷人街区，母亲是个长相俊秀的东亚女人，她祖上惹了人，逃到这里来避难，没有出路，只能在厂子里做些雕花刻鱼的手工活。后来她同一个来这里做生意的白人富绅相爱了，在还没有名分的时候生下了斯兰。

    斯兰这个名字是取得很文雅的，母亲曾经读过一些书，有些文人气质，但毕竟命途多舛。孩子怀上的时候那富绅就消失了，留下一笔可观的款子算作嫖娼的报酬。斯兰的母亲咬碎的牙关，把钱扔炉子里烧了，却舍不得打掉孩子，犹豫了数次，流了血，孩子没有掉，相信这是天意，于是就生下来了。

    斯兰四岁的时候，见到母亲缩在屋下肮脏的窗边角里，因为发烧而直打哆嗦，她脸色苍白浮肿，五官扭曲。她所体验的痛苦用语言无法表达，只能吐出一些意义不明的悲惨的音节，她拉着孩子的手，攥得生疼的孩子的手腕，用仇恨渴求安慰。斯兰惊恐地注视自己的母亲，宛如看到了地狱里的恶鬼，他尖叫着挣脱她的束缚，缩在桌子下，离她远远的。母亲大怒，破口开骂，以她能想象到的一切肮脏的言辞，诅咒那个遗弃她的男人，诅咒孩子，诅咒周遭冷落她的一切。

    但母亲没有死，发烧以后身体恢复了，继续以往的生活，斯兰却生了一场大病，极度的恐惧扭曲掉他天真的心性，那以后他变得老成，少言寡语。

    但斯兰毕竟是聪明的，母亲很为这一点骄傲，当地的社区学校有三百余孩童，斯兰能在考试中拿第一。这也算一点宽慰，至少孩子是有前途的。有了前途就有了希望，她正是为这一点希望活着。因为如今的生活是贫瘠的、充斥着痛苦，唯一的方法就是逃离。

    斯兰的中学念得颇为如意，因为老师的重视，其他孩子也对他颇为崇拜。后来他要到市中心的高中念学，离开了家乡，一切都不同了。在那件事发生之前，斯兰的心智都迅速发展着，他早早地拿起了大学的教材，而且开始阅读《圣经》和《理想国》。那时候他怀着理想，而且编织着未来宁静而幸福的美梦。斯兰长得俊秀，有一半白人血统，他的外貌为他赢得了很多女性同学的喜爱。年轻的女学生眼睛里只看到青春，不问出身，她们围绕着他，将他推崇为偶像。他是享尽了荣耀了，但那是他自以为的，但凡事有盛有衰，繁盛过了头便是衰败的开始，他是少年得志了，被人簇拥着推向宝座。但需知那宝座是虚设的，而他自己也无福消受。

    斯兰十六岁的时候被一伙流氓学生团体按住，他们威胁他，并且朝他脸上撒尿。很久以后他还清楚地记得，尿骚味儿在脸孔上蔓延的感觉，恶心至极，整个世界膨胀成昏黄的斑点。那一天斯兰晕倒在街巷里，昏迷了整整两天，错过了期末的升学考试。母亲给他打电话问他考试怎样了，她要来看他。斯兰说用不着着急，他挂了电话，神情极度平静，他决定好要做什么了。

    他知道他家里穷困，没有势力，而那几个欺辱人的学生来头不小，他没办法对抗。毕业典礼的时候他神色正常地演完了戏，在后台众人忙碌的时候，他换上他人的玩偶装，拿一把美工刀，极其自然地走出礼堂，来到男厕所，那个欺辱他的同学在撒尿，扶着白瓷砖墙壁，对玩偶的到来感到诧异。他掐着他的下巴将美工刀插进那人的喉咙里，一个切口，鲜血大股涌出，赤红的血液同那人极度惊恐的眼神一样沉默。斯兰欣赏他临死前的恐惧，死亡并不是最终目的，这种击溃人的恐惧才是惩罚，他享受这种迟钝的，渐渐延伸的，使他通体舒畅的快感。完成谋杀过程的那一刻，他有过短暂的惶恐，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行为以及将要面临的惩罚，奇怪的是，内心却没有任何恐惧。这是理所当然的复仇，对他而言符合这个世界运行的规律，他杀掉自己所厌恶的人，这没有什么不对。

    之后斯兰径直坐车去火车站离开了这个地方。他再没回家，而是成了流浪天涯的通缉犯。那以后他接触的人群再不是学院里的花骨朵儿，而是赌徒、嫖客、酒鬼、毒贩子和他一样在被通缉的杀人犯和黑道组织。在这些人的影响下，他也逐渐认清自己的天性，早在幼年时候，经过母亲的精神虐待，他的心灵已经麻木，死亡的阴影随时笼罩着，杀戮能为他灰色的生活带来些微快感。他仔细品味这丝快感，感觉到自己正在成长为一个异于他人的生物。那时候他的价值观已经形成，看待事物如同手术刀般将其细细分割，明确的阶级和组织性，弱肉强食，以及为了达到目的的不择手段，以及必要的诱骗和诡计。他在一个贩毒组织的黑老大手下干活，因为手法麻利受到称赞。他培植了自己的势力，并且在几年后成功的取代了首领的位置，后来他将组织重新规划、整饬，多渠道进行交易和买卖。他开始建立自己的帝国。

    在之后就是末日了。68年他昏睡一觉醒来，意识到自己想食人肉、喝人血，这算不得什么新变化，毕竟他以前也是靠这样的方式生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