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此情可待成追忆

阿哥，是个阿哥。”

    皇帝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怔忡，那伸出的手微微有些颤抖，面上竟是极力自持的神色，喃喃道：“四阿哥……是朕的四阿哥，回来了……”

    他忙不迭从乳母手里抢过孩子，盯着那襁褓中孩子红润的脸庞，只觉得他格外幼小瘦弱，令人心生怜惜。四阿哥犹自啼哭不止，皇帝却欣喜若狂，突然欢喜地将怀中的四阿哥高高举起，昂声道：“此乃朕第一子——”

    那侍立在旁的宫人俱是震惊，吴良辅忙道：“万岁爷，祖宗规矩，抱孙不抱子啊……”

    皇帝心头大喜，哪里顾得许多，亦未斥责吴良辅半分，便抱着那孩子便冲进了安华殿。

    殿中焚着浓重的百和香，却冲淡不了那血腥之气。董鄂凌霄甫生育完，早已累得精疲力竭，昏睡过去。她一头乌黑的发轻轻散着，那莹白的侧脸正对着皇帝，仿佛生了一丝清冷与安静。皇帝一步步走至那榻前，凝视着她，那目光极其温柔和善，忽然一愣，面上的喜悦竟似淡了几分。

    他伫立在那榻前，静静地凝视着她睡梦中的脸颊，良久，方伸手执起榻上她因过度用劲而泛红潮湿的手，紧紧握着，复又坐下，对着沉睡中的凌霄轻轻道：“爱妃为朕诞下四阿哥，着实辛苦。”他对着怀中的孩子轻轻一笑，方将四阿哥交由乳母手里，又击掌两声，传了吴良辅进来，道：“传朕旨意，六宫上下皆赏一年份例，以贺四阿哥诞生之喜。”他的眉梢眼角满是盈盈喜气，又道：“再命礼部替朕拟写一道大赦天下的旨意。”

    从前为了董鄂凌霄册封皇贵妃，皇帝便已颁布诏书大赦天下。而前头因为皇子而大赦天下的，便只有太宗皇帝皇太极为了敏惠恭和元妃博尔济吉特·海兰珠所生的八阿哥，而颁布诏书赦免天下之囚。皇帝此举，不禁令天下哗然，皆道皇帝有册甫生的四阿哥为太子之意。

    至此，皇贵妃董鄂凌霄已是荣极，由顺治十三年八月进宫，直至十四年十月，不过一年有余，便已诞下皇子，又抚育柔嘉公主在膝下，当真成了儿女双全、宠冠六宫的传奇之人。

    皇帝的话传到慈宁宫，太后已是勃然大怒，对着苏茉尔道：“皇帝当真是贻笑大方！为了一个滕妾之子，竟然大赦天下，还敢称第一子！”

    然而无论太后如何动怒，翌日那圣旨终究在朝堂上下来了，便由礼部尚书捧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古帝王继统立极，抚有四海，必永绵历祚，垂裕无疆。是以衍庆发祥，聿隆胤嗣。朕以凉德缵承大宝，十有四年。兹荷皇天眷佑，祖考贻庥，于四月初七日，第一子生，系皇贵妃出。上副圣母慈育之心，下慰臣民爱戴之悃，特颁肆赦，用广仁恩。⑵’”

    青月自永寿宫内闻得此讯，不过淡泊一笑罢了。她穿得愈发素净，眉间亦多了几分宁和平静，那秋风吹拂着她莹白消瘦的面颊，脸上的酒窝亦清减了几分。

    而青月听闻慕宁被发落至九闽之地的那一日，紫禁城里飘满了鹅毛大雪。她不顾自己只穿着单薄的樱红色夹丝寝衣，赤足便奔了出去。

    殿外是极其严寒的冰天雪地，永寿宫的宫人都哭着拦在殿门处，不让青月走出大门，其其格更跪在地上拦在青月身前，悲泣道：“格格此刻若再去求情，只怕叶大人的下场会更惨！求格格三思，就算不为了大人，也为了您自己的身体考虑呀！”

    其木格捧来一件玄狐皮大氅，披在青月瑟瑟发抖的肩上，亦是哭泣不已：“格格的病才刚好，实在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了，求求您回去吧，格格——”

    青月轻轻瞟了一眼那深墨色的玄狐皮毛，那风毛出落得极好，呵气时便有软软的细小风毛自脸颊上划过，仿佛初生婴孩柔嫩的小手般。她不过望了一眼，便知是她入宫之初福临赐下的。

    她冷笑着，那素手一掀，便将整件大氅挥落在地，满头如墨缎般的青丝在泠泠雪光中飞舞得耀眼夺目，她苍白如雪的面颊轻轻扬起，一双妙目凌厉而淡漠，对着永寿宫紧闭的朱红色大门，一字一句冷冷道：“从前那个只会终日啼哭的我，已经死了。爱新觉罗·福临，如今我博尔济吉特·青月活着，再不是为你一分一毫。”

    她的双眸轻轻闭上，不过一瞬，却似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一般，霎时向后一仰，昏倒在冰天雪地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