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黑暗之都（四十二）

    不得不说，办公大楼的封闭电梯幽闭且死寂，灯光蓝灰色，阴暗得几乎看不清，待在里面让她感觉自己睡进一口黑色棺材。希尔觉得电梯下落速度极快，她们待在里面的时间又长得过份，仿佛要通往深不可测的地底。四周的寂静带着古怪的敌意，深邃的电梯隧道里总在传出来处不明的地下风的声息，她惊悚地看到一缕缕生锈的血迹悄悄渗进缝隙，从夹角滑落下来，一眨眼间又消失不见。

    艾洛莎不吭声，好似一尊死去的血肉雕塑，希尔也只好强迫自己适应这个令她毛骨悚然的环境。有那么一段时间，她觉得这个电梯不抵达深渊根本不会停下来。她不知道她们往地下深入了多久，只知道时间的跨度足以让她在诺里村绕十多个来回。

    电梯开启，狭窄的巷道出现在眼前，可等她跟着艾洛莎一步跨出去......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实在无法描述。希尔眼前产生了不断延伸的景象，仿佛一切物体都被拉扯着伸长，穿过广阔到漫无止境的空间，形成好似幻想的黑暗虚空。她感觉自己被强迫着往前，勉强伸出手去，却完全无法抵御，全身的骨骼神经仍然属于自己，但血肉都被无形的力量束缚起来，牵引着飞掠。她的腿脚没动，一个个房间和长廊却在她身边后退，纷纷一闪而过，仿佛昔日的记忆，而每个房间掠过之后，下一个房间都变得更加扭曲异常，弥漫着不详的黑色迷雾。

    牵引终于停止，遥远处有灯光倾泻在她头上。希尔睁开眩晕的眼睛，只见四周被宏伟的环形剧场所围绕，极高极高的头顶则是一圈广袤无垠的夜空。环形剧场是大理石构筑的，有梯级可以上去。希尔觉得自己被折腾的够呛，已经有些疲惫不堪了，不过，她还是跟着艾洛莎走了上去，一声不吭。她看到了错落的花岗岩巨石柱，三角形的山墙和半圆形的拱顶，还有无法形容其轮廓的恐怖的雕塑。

    一阵冷风吹过，她打了个寒颤。“这里为什么会有夜空？我还以为我到了地下。”

    “夜空只是幕布而已。这里是我的庇护所，占据了大片深层世界空间后开辟的私人领土。”艾洛莎道，“约洛卡带你去的场所是莱德温议员的庇护所，要说到你们诺里村的长老阁下，其实他也有自己简陋的庇护所，可惜你没去过我们就把它拆毁了。”

    “我一直以为深层世界是绝对的恐怖之地。”

    “并非如此，希尔，虽然在形而上的学说中这种理念确实存在，但深层世界不是绝对的。和旧世的宗教传说不同，它只是由意识决定的客体世界的另一侧，但凡能够观测和研究，它就是可以开拓的新土地。”

    她用力跺了跺麻木的脚。“所以你们开拓了多少？”

    艾洛莎看了她一眼，仿佛根本不在意这种敏感的问题。“依扎兰已经开拓了环绕理事会的整座城市，”她说，“这附近的深层世界都在我们的控制之下。”

    “不对吧？既然你们连这附近的深层世界都控制了，为什么依扎兰还会有治安问题和外来的邪教作乱？”

    艾洛莎仔细地看着她，先是看她的脸，然后把目光汇聚在她们之间虚空中的某个点。“深层世界的层面不仅是广度上的，也有深度上的。”过了一会儿她说，“想象一下天球的构成吧，希尔，倘若我们生活的客体世界是天球的地表，深层世界就是地表下的一切，是那些扭曲的意识体徘徊之处。越往深处穿行，可供感知的规则就越混乱蒙昧，对人理性和思想的损害也就越大，最后连扭曲的意识体也无法存在，成为彻底的黑暗深渊......你知道吗，希尔？诺替斯的传说中，真神就在深渊的最底层。”

    “目前我更好奇距离我更近的事情，。”

    “更近的事情吗......”艾洛莎眺望了一阵头顶虚假的夜空，“好吧，说到邪教作乱和依扎兰的治安问题，尽管深层世界如此危险，一些疯狂的神秘学者还是会不计代价地深入。理由不一，不过作为结果，他们会从被人类控制的深层世界建立节点，去往更深层，然后又在另一个节点返回浅层，——正是这些人，支持起了遍及每个城市的邪教或地下组织。”

    希尔点点头，这解释倒过得去。“代价呢？这些人会成为什么东西？”

    “有些人会被混乱吞噬，再也无法寻见；有些人会失去思考的能力和理智，只残留一具血肉空壳或行尸；有些人会被扭曲成未知的恐怖事物，在客体世界浮现，然后危害社会秩序。不管怎样，探询深层世界的真理是危险的，必须付出无法挽回的代价。迄今为止我们死了不少人，大多不是由于战端和内乱，而是由于知识带来的疯狂。”

    艾洛莎继续领着希尔深入她的庇护所。老实说，希尔已经对庇护所的怪异程度有了心理准备，但事实说明，她还是低估了这位统领大人。从环形剧场边缘的梯级下去之后，她们顺着环形台阶走了一阵，然后狭小的隧道豁然开朗，延伸到一个巨大的室内空间一隅。除了规模大到令人无法接受以外，它给希尔的印象是难以容忍，复杂离奇到了荒唐的程度。

    她无法集中注意力描述这一片刻发生的事情，也许，每个人的潜意识里都埋藏着对秩序的渴望，在这一时刻尤其明显。眼前的建筑结构若是置身其中，足以将理智摧毁，意识也变得不再像人类。刚走了一段时间，她就开始觉得反胃，错乱的感受成为不断尖叫的记忆片段，挥动铁链、勒紧脖子，令人呼吸困难。

    每走一步，感官的方向都在扭转歪曲，到处都是尽头戛然而止的长廊和不详的斗室。诡异的梯级扶手朝下反装，穿过地板之后通往一片雾蒙蒙的虚无，除了头顶的穹窿以外一无所有。然而等到她从另一个梯级下去，却发现没有什么恐怖的虚无，下层分明是一个感官方向上下颠倒的宫殿，差点令她栽倒在楼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