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门宴：斗转星移

她与这位萍水相逢的白老先生与他门下一众于通紫阁后厨工作的成员们相处得格外愉快，甚至据张平远所言，原本孤僻离群的她在这段时间内竟逐渐变得温和开朗起来。

    尽管是通紫阁的主厨，但白洞世不仅不是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恰恰相反，这位年逾古稀却精力旺盛的老人家在平日的忙碌之中从不会让自己封闭于那座华丽高大的通紫阁之中。采买新鲜食材、置办后厨物资，若不是亲眼所见，就是董司慧也很难想象，这些琐碎的杂务，竟都是由这位年迈的主厨完成的。

    在董司慧看来，白老先生正如他的名字所描述的那样，浑浊的眼神仿佛洞察了此世的一切，但又对此世的繁杂似是毫不在意。他的乐观平易、豁达开朗很明显也对他的弟子们产生了影响。而其中，眼前这位跟随白洞世最久、资历最深的燕鸣竹小姐性格与白老最为相近，若不是董司慧后来了解到白洞世一生未曾娶妻，她还以为这位开朗外向的大师姐是白老的亲生女儿。

    “哎呀，虽然有些不礼貌，但不得不说，晓慧，要是我有女儿的话，我肯定希望她和你生得一副模样……”在白洞世挑鱼的暇时，放下手中食材的燕鸣竹不禁与董司慧攀谈起来，“不过，我一直很好奇，晓慧，你这样的外貌与气质，实在不像是寻常家庭的孩子。如今厨艺一道，看起来似乎并不是像你这样的年轻人的选择……”

    “我的父亲很早便去世了，母亲目前在经营着一家花店。”提起自己的家庭，董司慧的语气瞬间黯淡了下来。

    “啊……抱歉抱歉，我……我不是故意的……”见自己无意中戳中董司慧的痛处，善良的燕鸣竹赶忙连声道歉，样子十分愧疚。

    “没事的……都是陈年往事罢了。”片刻的迟疑后，董司慧轻轻一笑——不知为何，这样掩埋在她心底深处堪称禁忌的秘密，若是从前被他人言中，性格乖戾的董司慧都不会轻易放过那人，无论是有心还是无意。而此刻，看着面有愧色的燕鸣竹，董司慧无论如何也提不起阴燃的怒火。

    “唉……其实，时至今日，我也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话至此处，燕鸣竹的声音也突然落寞了下来。

    “诶？！师姐，你……”听到这句话，董司慧也感到十分惊讶。

    “没错，很小的时候，我就被师父带在身边了。”燕鸣竹点点头，继续叙说道，“当年的师父……当初也刚过不惑之年——嘿嘿，那时的他，总是喜欢板着个脸，远没有现在这么乐观哦！”

    “我很早就开始和师父学艺了……师父名满全国，隐居之时便有不少上门求学者，更不用提十几年前师父应武云天先生几番邀请出山之后了。如今，我的很多师弟师妹已经是Z国各地的名厨大家了，只剩下我和如今通紫阁的一些师弟师妹们跟着师父一路至今……”

    “小燕呐，晓慧呐，咱们该走啦！——郑老板，多谢啦！祝你今年也生意兴隆啊！”正在燕鸣竹叙说之时，已经买好花鲢的白洞世向二人招了招手，左手拎着不时仍在挣扎的花鲢，右手一开扇，优哉游哉地向着通紫阁的方向走去了。燕鸣竹与董司慧见状，连忙答应一声，带着今日采购的食材，急急忙忙赶了上去。

    “师父……今晚不就只安排一桌吗？咱们采购的食材……会不会太多了？”在回通紫阁的路上，气喘吁吁的燕鸣竹不禁带着有些埋怨的口吻向白洞世问道。

    “确实只有一桌……”白洞世点了点头，原本笑容可掬的脸上蓦然蒙上了一层似有若无的阴霾——虽然很是隐晦，但还是被敏锐的董司慧捕捉到了。

    “白老先生，今晚的宴会……有什么特别的吗？”董司慧试探性地问道。

    “呵……这太阳底下已经没新鲜事儿了，今晚又能有什么特别的？”白洞世似是有些无奈的一笑，向董司慧解释道，“不过是公司的武总要请客罢了。武总难得在通紫阁以如此规格摆下宴席，老朽自然怠慢不得。”

    “武总？武云天……先生？！”险些失言暴露的董司慧连忙掩盖内心的惊讶，装作无知的样子，瞪大眼睛问道。

    “客人的杂事，我们为厨炊之道的，就没必要多过问了，晓慧。”白洞世的语气有些意味深长，“听老头子我一句劝，执着换来的，可未必是你想要的结果。”

    “嗨……我只是好奇多一句嘴，白老先生多多宽宥……”董司慧连忙赔笑道。

    看着赔罪的董司慧，白洞世也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

    武云天……？

    今晚，武云天要宴请谁？

    意识到自己将意外站上主舞台的董司慧心中顿时恢复了往日的警觉，将食材置于后厨后，她连忙借如厕的名义小跑出通紫阁，穿过商业街区的人潮人海，在一处无人的角落中拨通了电话。

    “表哥，是我。”

    “今晚给我送饭的时候……将我的剑带来吧。”

    “我有种预感……最近，或者就是今晚……一切都要结束了。”

    【三】

    “爸，妈，我已经到机场了，准备下飞机。”

    “平安到了就好，儿子。在京域见完教授就赶紧回家吧，尽量别耽搁太久。”

    “放心吧，妈——这次只是与教授碰个面，用不了多久的……”

    “嗨，别听你妈的——儿子，想在京域多玩一会儿就多玩会儿吧，注意安全就好。研究生考试那么辛苦，你也该多休息会儿……”

    “嗯，我明白了，爸……接我的车已经来了，照顾好妈，我……几天后便回家，放心吧……”

    话还没有说完，已经走出机场的陈正昊便挂断了电话，长叹了口气，面对着面前正坐在驾驶座上、向他挥手的林玟缓缓走了过去。

    2024年1月2日16时43分，陈正昊抵达京域，并与林玟驾车前往通紫阁。

    “好久不见，小玟。你……好像变了……”

    坐在后座之上，看着窗边飞驰而去的风景，静静凝望着冬日天际线的黄昏的陈正昊忽然开口说道。

    “嗯？是因为今天的穿着吗？”林玟看着镜中向着车外发呆的陈正昊，倏忽一嫣。

    “可能吧……但不仅仅是衣着。”陈正昊也报以一笑，模棱两可地答道。

    相较于平昔小家碧玉的俏丽妆容，今夜的林玟一身宽松的白色长大衣，内衬一件黑色的毛衣，显得格外简洁干练，再加上驾驶座旁安放着的随身佩戴的唐刀，更显凌厉与飒爽。

    “礼服已经为你准备好了，待会儿你便在车上更衣就好。幸好，武先生的车足够宽敞。”林玟面无波澜，继续叙说道。

    “就在车上？！”陈正昊有些惊讶。

    “对……就在车上，我们现在直接前往通紫阁——这是武先生的意思。”林玟的笑容中蓦然夹杂了一丝坏意，“放心吧，我可没兴趣偷看。”

    “啧……”陈正昊嘴一撇，只得在后座换衣打理，整理好自己的仪态。

    车依旧向着城市的方向飞驰——机场与通紫阁之间有着不短的距离。时间方过十七时，收敛起辉芒的落日渐渐沉入天际逐步蔓上来的苍蓝色的乌云之中，无星的夜幕慢慢吞噬着燃烧殆尽的黄昏。将至的夜幕之下，城市的黑色剪影在陈正昊面前显得格外肃穆，仿佛葬礼之上身着黑衣的守灵人，看着眼前即将上演的悲剧，却无动于衷，仅仅是看着而已。

    这一路上，平日里情感甚好的二人竟极其罕见地一致保持了沉默——这也正是二人的默契所在。先前二人的寒暄之中，林玟似是无意地透露出二人所乘的车辆属于武云天。在捕捉到这一消息后，陈正昊立刻便明白了林玟的意思——从他们迈入车辆的这一刻起，就已经将自己完全暴露在对方的眼皮子底下了。决战在即，警惕的二人都明白，须提防隔墙有耳。

    二人就这么静静地驶过机场高速，驶入了鱼龙夜舞、车水马龙的中心市区，最终停驻于通紫阁酒店的门口。

    “该下车了，师父。”

    停好车后，林玟解开了安全带，提起身侧的唐刀，走出了车，为陈正昊打开了车门。身着黑色风衣的陈正昊深吸一口气，再次整理好内衬白衣的衣襟，长舒一口气，走下车，在林玟的指引下来到通紫阁酒店门口。

    对于陈正昊而言，这里真是再熟悉不过了——五人的第一次聚首，便是在此处。细细算来，就连时间也是在两年前这样的一个冬日。只不过，此刻的京域并没有落雪，而眼前也不再有那四人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名身材魁梧、双手后背的男子的身影。他脸上和蔼的笑容并不能掩盖眼神中与生俱来的肃杀与狠厉，若不是走近些，单凭如此身影，连陈正昊都不能想象这是一名年近天命的中年男人。

    当然，最吸引陈正昊目光的，自然是那辉煌的灯光之下被照映得格外明亮的……光头——在这样严肃紧张的场合，若不是林玟轻轻咳嗽两声，这突如其来的滑稽因素让一直紧绷着神经陈正昊险些笑出声来。

    “武先生，这位便是陈正昊先生，我的……师父。”待到二人行至恭候多时的武云天面前，林玟微鞠一躬，向双方引荐道，“师父，这位便是武云天先生，我们在曼德莱所救的武知易小姐的父亲。”

    “救女之恩，云天没齿不忘。”武云天微笑着伸出手，带着感激的语气说道，“先前听闻林小姐多次叙说小陈先生的本领，今夜得幸相见，果然如林小姐所说，真是一表人才呐！”

    “武小姐之事，举手之劳而已，武先生不必挂怀。”陈正昊握住武云天伸出的手，笑着躬下了身子，“久仰武先生大名，如雷贯耳，今夜在小玟引见之下有幸得见尊容，晚辈无比荣幸。”

    “云天是个粗人，今夜有幸与陈先生、林小姐一聚，特备薄宴，还请二位不吝赏光。”寒暄过后，武云天并没有多客套，侧过身去，伸出手，邀请陈、林二人道。

    “有劳武先生费心，既然如此，晚辈却之不恭了——武先生先请！”

    “好！爽快！陈先生，林小姐，请！”

    18时07分，漆黑无星的夜幕早已彻底占领了京域的天穹。在武云天的带领下，陈正昊与林玟进入通紫阁，晚宴正式开始。

    夜幕之下，隐藏着京域各处的暗流开始涌动。很多无辜者的命运都将会在今夜被决定，为了各自梦想中的明天，一路攀登至此处、手执染血的权柄的人们已经没有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