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色严肃,“这学堂怎么有这样的先生?这学堂……”说到此处,他突的一愣,才想到这是官学,所有先生都该是燕王派下来的才对。
“说的浑蛋话!”老钱朝自己的儿子嚷起来。怒道:“照这么说,燕王也不比你高贵?”
“这……”小钱挠挠脑袋,一阵的迷糊,嗫嚅道:“我……我不知道……”
“这话可不是那个先生杜撰的。”先前那个青年突然笑了笑,眼神一凝,“这些话是燕王自己说的!”
“怎么?”十几双眼睛登时盯向了他。
“学堂的本子都是燕王自己编的,这几句话我见过,印象深,记得十分清爽。”那青年环视四周,淡淡道:“燕王说的,能错吗?”
周围的人大眼瞪小眼,实在有些难以接受。可要说燕王说错了,谁也不能有这个念头。
“燕王说的就不会错?”那个契丹公子格格一笑,接口道:“刚才这小孩儿不也说了吗,圣人的话都不一定全对,何况一个燕王呢?”
“你!”青年一时气结,盯着那个公子,十几双眼睛又刷的移到了契丹人一桌。
“你别看我,这又不是我说的,这个可是你们燕王的原话。”契丹公子笑了笑,瞅着几个下属说道:“你看,这个燕王真笨,不是自己打自己脸吗?”
这句话可惹恼了众人。别管燕王的话多么惊俗骇世,他们只觉得是自己理解不了,却没觉得燕王不对。眼下这个契丹人竟然公然出口不逊,让人如何不脑?
那个青年蹭的站了起来,朝前走了两步。那几个契丹大汉却没把一个瘦弱书生放在眼里,只是横着眼睛看他。有一个持重的汉子却低声对那契丹少年皱眉道:“公子,这话有些过了……”那少年却浑不在意。
青年走到这桌前面,意外的没有动怒,朝契丹公子施了一礼道:“受教。公子这话原是对的。圣人也有失言,何况燕王?就我看,燕王的话确实包括自己,他原也是这层意思。只是我们看了、想了,觉得有理,才说他是对的。”
众人一愣,没想到这个年轻人竟不是去问罪的。反倒心平气和的说了一大套话,看似相当赞同这少年的无礼之言。
却听那青年话锋一转,又道:“一番话,两分说。后来阁下出语无理,辱及燕王,可就有些过了!”这话虽说平淡,言辞亦不激烈,却铮铮有力,掷地有声。
那公子一愕,又冷笑道:“我便是说了,你又能怎的?”他朝边上使了个眼色,几个契丹大汉作势欲起,一双酒坛般的拳头捏的格格直响,威势骇人。
店中众人都是一惊,几个悍勇的已然站出护在青年两侧。幽州历来苦寒,却磨出了百姓粗砺豪迈的性子,虽然自知不敌,却凛然不惧。
那青年一摆手,止住了众人。又朝前走了两步,对那剑拔驽张的大汉好似全没看见。他朝那公子笑道:“阁下不必吓我。在下虽然一介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却不缺一副硬骨头。幽州有的是能人,多的是配剑的英雄。几位看样子还要往幽都去吧?我劝一句:要收收性子,若阁下就这么恃强凌弱的,怕走不到地头。”
“小子狂妄!”两个契丹人大怒,隔着桌子就要来揪青年的衣襟。那青年没有躲,也躲不开,只是冷笑两声,毫无惧色。
“慢着。”那契丹公子一挥手,拦住了手下。他笑吟吟的打量着那青年,点头道:“有点意思。汉人也有你这样的汉子!可惜就是太单薄,身子比不上你的骨头硬。”
青年眉毛一挑,不以为然道:“术业有专,各司其职罢了。若阁下想找汉人的高手较量,我倒可推荐一人。”
“哦?”不光这几个契丹人,连同店里的其他酒客都支起了耳朵。
“折冲将军薛礼!”
“他?好,我正想会会!”听到这个名字,契丹公子突的目光忽冷,一丝异样的神彩一闪而逝。
“好,那我祝你一路顺风!”年轻人似笑非笑,拱了拱手。
“你!”契丹公子听出他暗含的讽刺,咬了咬牙,冷然道:“薛礼便了不起吗?也未见得有什么手段!”
“这话不是说出来的。”那青年不动气,也不退让,慢悠悠的说道:“阁下试试便知。”
这厢边唇枪舌剑,小钱却看不出意思。只是瞧他老子不再揪着他,便找机会溜了。才一掀帘子,小钱愣了一下,回头叫道:“爹,爹!快看!雪停了!”
这一声惊醒了众人。早有一个契丹汉子掀帘观瞧,却见漫天的风雪不知何时已然止住,只留下一派素白乾坤。远山与天地浑然一色,没了分际。近处的树木房屋草垛矮墙仿佛清冰雕就,显得粉琢玉砌,剔透晶莹。
“好雪!”饶是众人看惯了雪景,这等图画一般的景象也让人精神一振。那几个契丹大汉走出了屋子,深深吸了几口凉澈心脾的空气,大笑道:“好,好!”刚才的不快早已一扫而空。
“果然不错。”那契丹公子目光一闪,显出几分兴奋的喜悦。他也顾不上和那青年斗嘴,信步走出门,在雪中负手凝立。片刻,他才道:“雪停了,早些赶路是真的。”
手下应了,有人掏出一块银饼子,朝老钱晃了晃,问道:“银子收不收?”
“收!收!”老钱满面堆笑,一边找零一边唠叨:“错开幽州,哪里都不一定收银子!还不是燕王说了,这银子……”
“行了。”契丹公子一摆手,似乎早听够了燕王的好话。他目光一转,朝那青年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青年见他问的无理,倒也不生气,拱手笑道:“在下钱义钱守节,若阁下去幽都,或可还有见面的一天。”
“汉人的名字忒的麻烦。”契丹公子抿嘴一笑,道:“我的名字可不能说。算我欠你个人情!”说罢,一挥手,带着那五条汉子纵马去了。
那名叫钱义的青年看着顺官道蜿蜒而去的马蹄印,出了一会儿神,回头朝老钱笑道:“这姑娘颇有意思,看来定有了不得的出身。”
众人一愣,“他是女的?”老钱寻思着问道:“我倒也看出些眉目,可却拿不准。”
钱义道:“原本我也没看出来的。这姑娘自一股丈夫气概,装扮起来像极了男人。只是他适才仰首饮酒,我却发现他没有喉结……再对应她的言行,往复观照,也就看了出来。”
“你小子行!”老钱笑道:“怪不得人家都说你什么?对,‘心细如发’!那心思真比个头发丝还细呢!”
“您这是夸,还是贬呢?”钱义自持的一笑,道:“说到这里,倒有个事情要说了。今天算和众位告个别,明天我就去幽都,燕王招我效力。”
“你竟见了燕王了?”
“几时见的?”
“给你个什么官?”
一群人立时来了精神,纷纷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问这问那。
“我尚未拜见过燕王,只是上次在幽都,和掌管刑名的司马法大人一见如故。”钱义全无半点得色,平淡的道:“承蒙司马大人错爱,向燕王荐我出仕。”
“嘿,真是鸡窝里出凤凰了!”老钱欢喜的直搓手,顺便给了自己儿子一巴掌,“看看你义哥!将来你这小子有人家一半出息,我就烧高香!”
小钱不满的挠挠脑袋,呲牙做了个鬼脸。
“哪的事情?我还没怎么样呢。”钱义笑着揉了揉小钱的脑袋,道:“要论出息,还要看他们的。”
“别闲着!回去喝酒,今天算是给小义子送行,酒我请了!”老钱爽快的招呼起来,众人轰的应了,拥着有点脸红的钱义重新进了酒肆。
门砰然关上了。旁边的一棵树似乎受了震动,抖下一蓬雪沫,星星点点飘落在地上。大地裹了白袍,又是一派丰年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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