憩一日后便进宫向岑睿述职。岑睿体恤他一路奔波,便在麟德殿设了桌小酒替他接风洗尘。其实真实原因是岑睿每回听秦英作报告都能无聊地听睡着,不得已用丝竹舞乐让自己精神点。
等等,岑睿迷茫地眨了下眼,她是不是忘了些什么?算了,能忘记的就一定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公子……您都等了将近一个时辰了,陛下定是被政务绊住了。”魏果奉上擦汗的巾子,道:“祝将军不是约公子申时一刻商谈京城防务么?”
魏如叼着根马草蹲在树荫下,口齿不清道:“嘁,就不要自欺欺人了,一定是陛下忘记与公子约来练骑术啦。”
“……”魏长烟一脚踢翻魏如,撑暗跃上:“告诉祝将军,本侯因故耽误了,晚些时候再去找他。”话音未落,一骑绝尘而去。
魏如从土坑里爬出来,垮着脸狠狠跺了下脚,假哭道:“从北疆回来后的公子一点都不和蔼,一点都不可亲了!每次和陛下吵架,就会拿我撒气,我的命好苦啊,早知就该随师父回深山老林替老国公守陵墓。”
“……”魏果拍拍他肩:“你现在去还来得及。”
魏如炸毛:“死毒舌!死闷骚!一辈子没女人要的老处男!”
“……”
韶乐奏至尽头,席间的酒注陆续换成了丰盛的菜品,岑睿才拿起筷子。徐知敏进来跪坐在她耳边小声道了两句,她才终于想起自己把什么给忘了……
“请卫阳侯进来。”岑睿略一思索,又道:“把武昭公主也带过来。”
煞气腾腾的魏长烟一进殿,头还没抬,便见着个粉嘟嘟的女孩儿扑了过来,一把牢牢抱住他的腰笑咯咯道:“魏哥哥,你好久没来看陵儿了。”
“……”魏长烟怨恨地看向笑容满面的岑睿。
宴散后,万般不易地摆脱掉了粘人的武昭公主,魏长烟目的明确地奔向御书房。
书房内烛火高燃,烧得炙热明亮,敞如白昼。岑睿支手托腮对着本折子,双眸垂阖,人似已睡了过去。
从孤身一人面对整个错综复杂的朝局,到现在处理朝务的游刃有余,岑睿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付出的努力与辛苦岂是一言半语可以说尽的。
魏长烟不止一次来御书房被来喜摇着头拦住了。
“首辅走后,陛下每日至多睡上三个时辰,铁打的身子骨也熬不住啊。”来喜叹气:“我们这些伺候的人,什么也帮不上,也只能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侯爷有心,就替我们劝劝陛下,国事再要紧也要紧不过龙体啊。”
何必这样逼自己呢……
魏长烟趴在龙案上凝视对面那张睡颜,即便睡着,脸庞也是绷得紧紧的,人并未彻底放松下来。忽然岑睿敛紧眉头,轻轻呓语数句,鼻尖沁出薄汗。魏长烟不自觉地伸出手想去拭去那点汗水……
将要碰到那张朝思暮想的脸庞时,手被猛地攥住,向外反手一拧。
岑睿睁开眼,人是醒了,神智却还迷糊,低低喊了声。待看清眼前人,撑着额疲倦道:“是你啊,吓到朕了。”
魏长烟耳力极好,听清她口中所呼出的人名,心一沉,落入寒水之中,既酸且涩。挣开岑睿的手,拉直了腰,讥笑道:“陛下刚刚是要杀了臣么?”
岑睿暗暗将手里的匕首推回原处,讪讪道:“你多心了多心了。”
魏长烟似真似假埋怨道:“陛下以后能不能看好武昭公主,臣实在消受不起这美人恩。”
岑睿笑道:“朕看公主挺喜欢你的嘛。”
一个哈哈打过去,刚刚那点诡异的气氛烟消云散。魏长烟忍了几番,终是按捺不住道:“现下朝中政务清明,秦英和钟疏之流已能担大任,你不必如此拼命。”
“政务清明?”岑睿扯了个哂笑:“这种歌功颂德的鬼话你也信?”目光落在面前的折子上,唇线抿深几分,眼中酝酿着不知名的情绪。
魏长烟看出异相,也看向那封折子:“尚书令来请罪的?”
岑睿单手覆住它,仿佛就能覆住不愿看到的一切,吐出一口浊气,平澜无波道:“是傅诤上来的折子,”嘴角弯了个捉摸不定的笑容:“他说病养好了,要回来了。”
魏长烟脑中一阵电闪雷鸣,日,这厮竟还有脸回来?胸臆之气一凌,上前两步对岑睿肃然郑重道:“你放心,这回我定护你不受他的欺凌。”
岑睿抽了下嘴角:“谢谢……你哦。”
傅诤走时尚没洗脱五万两的贪墨之罪,包括魏长烟在内许多人都以为他要在偏都默默过完下半辈子。无人料到,时隔三年,在偏都思过的傅诤竟堂而皇之地上书,无耻地单方面通知皇帝陛下和一朝官员:你们的首辅我回来了。
这给朝中大小官员上了生动而实际的一课:做官,尤其是大官,就要厚脸皮啊。
徐相爷不开心,老子才在百官头上作威作福没两年,你就回来了,玩我呢?!
谢容抚扇,唇边的笑淡如晨雾。
三年内,朝中局势早已变幻莫测,与傅诤离京时大相径庭。
不论如何,蜻蜓掠过初荷粉瓣,太液池中盛满万顷莲叶之时,傅诤乘着当日离去的那辆马车,不疾不徐地驶入了恭国全体朝臣翘首以待的目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