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盛暑天,紫禁城内一片不寻常的肃静,连蝉鸣声也时断时续,像个受惊的孩子,偶尔嘶鸣两声,便又躲藏起来。
忽地,慈宁宫传来騒动,仿佛远方嫌诏的滚雷,只听见皇太后高几的声音说:“在这紧急情况下,皇上还有闲情逸致哭?幸好这里只有我和岱麟在场,否则传了出去,岂不贻笑天下?”
“皇额娘有所不知。”皇上愁眉苦脸地说:“自从郑逆叛军入长江后,破瓜州、镇江、扬州,东南整个陷入动乱。据报,他们的声势已往北直逼山东,这几日,军情已断,江南粮食运输亦绝,教儿臣怎能不忧心呢?”
“忧心也亦不至于哭呀:“皇太后忍住怒气,转向岱麟说:“这个郑森也太大胆了,他的父亲可还被我们软禁在宁古塔耶!”
“郑家父子关系早断,他并无这层忧虑。”岱麟说。
“不是说郑逆只盘据几个小岛吗?为何会闹到这种不可收拾的地步?”皇太后又问。
“微臣们的疏忽是其中一,但最主要的是民心向背问题。”岱麟说:“江南原就是人心浮动,最不可测的地区。据报,郑逆直逼南京后,先后来降者达数十县之多,囊括了大江南北,因而才造成郑逆的嚣张妄为。”
“瞧!民心问题呀!”皇上摇摇头说:“光看看京城好了,汉人就比满人多好几倍,万一有变动,实在是不堪设想。”
“还不是皇上那一句‘明臣而不思明必非忠臣’,才弄得民心难防?哀家真不知道是上哪来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皇太后意有所指的说,她心里叨念的是来自江南的董颚贵妃。
但是皇上没听出弦外之音,脑?锞皇呛喝松比胱辖堑那樾巍氲皆诿荷阶早说某珈醯郏淙磺寰斯厥彼帕辏墒堑蹦昃悄谕獾牟易矗匀盟粝律羁痰挠蟆?br>
他愈想愈无法忍受,脱口就说:“皇额娘,我们暂回关外避一避,好不好?”
皇太后一听,不禁气急放心,人差点昏倒,喘了半天的气才说:“你皇上所言,还像个人君吗?皇上所行,可对得起我太祖、太宗当年建立霸业之苦心。”岱麟也被皇上的话吓住,这位小他八岁的皇上,天性仁厚,又不喜争掠,自六岁起,就要面对一大片未臣服的中土,还有内外强臣的压迫,难怪常有遁世之想。
眼见皇太后已骂到口不择言,他马上说:“请太后息怒,民心难防,实要怪微臣,两年前‘朱三太子’一案,顾端宇等罪首未能铲除剿尽,‘科场案’也太手下留情。”
皇太后看岱麟包揽一切过错的当担,内心感慨,岱麟实在比皇上有开国君主的气魄,但福临毕竟是自己亲生的儿子,岱麟还是隔了一层肚皮呀!
“你说该怎么办呢?”皇太后止住怒气,无奈地说。
“大清军队仍强过郑逆的乌合之众,只是朝廷重兵为对付桂王,大部集中在滇贵一带。
皇上已下旨命各路兵马全速赶往南京,援军很快便到,这其间,江南诸将皆令采取援兵之计。”
“怎么个缓兵法?”皇太后问。
“或许谈和,或许诈降,这些将领的妻儿都还在北京,如果我们从人性上下个赌注,他们是不敢真正造反的。”岱麟说。
“你这么一说,本宫就觉得好过多了。”皇太后又转向皇上“皇上这回派谁去江南呢?”
“儿臣已封达素为安南将军。”皇上说。
“不够!不够!这等大事,应该叫岱麟亲自去我才放心。”皇太后说。
“皇额娘,儿臣希望岱麟留在北京护驾。”
“胡闹!北京安全得很,江南才需要岱麟。”皇太后反驳道。
岱麟那日就领个“靖国大将军”的印跋回王府,准备整装出发的事宜。
他想到芮羽,这才算是新婚燕尔的妻子,内心实在不舍。随即又出现一个念头,芮羽对江南落入反清复明的郑成功手上,是悲还是喜呢?
他把马儿丢在前院,人就急急地往金阙轩而来,他动作快速,奴仆们根本来不及招呼,也吓了正在一起裁布的芮羽及兰格格一跳。
还没等她们讲完安,岱麟就叫人将兰格格带下去。
芮羽穿着月白绣牡丹的绸裙,松松的髻绾着。
这段日子以来,她洋溢在前所未有的幸?铮扔型跻某璋锷仙舷孪碌娜艘嘀鸾ソ邮芩谑牵鋈烁硪还擅餮薹绮桑采73錾俑咎赜械腻姆缱恕?br>
岱麟一见她便醉,也不顾得在青天白日之下,拥着她就吃起她脸上、嘴唇的胭脂,一副色欲薰心的模样。
“王爷,非礼勿动。”芮羽轻笑着说。
“这睡房之地,还谈什么礼?”岱麟的吻更鲁莽了。
“芮羽谈的是‘宰予画寝’之事”她躲着说。
“管他是要‘幸’谁呢!”岱麟说。
小俩日呢呢哺南地温存了好一阵子,岱麟这才放开发钗已乱的芮羽,握着她纤纤的小手说:“过两天我就要出征了。”
“出征?”芮羽睑一僵,马上想到江南战火,这几天她对郑成功的水路进长江已略有所闻,但一直不敢问。
“没错!我将要出征,攻打你的汉民族,镇压你的江南故乡。”他仔细盯着她说:“芮羽,你的心到底向着哪一边?是满人,还是汉人?”
这话岱麟曾经问过她,就在马场草原上他逼她骑“赤骏驹”的时候,结果马狂奔,他为救她而跌下。
她站在哪一边呢?大哥在反清的阵营,她希望他能尽卒大业,完成毕生心愿;但岱麟是她深爱的人,一生不败,若功竟未成,他一定会狂郁心碎,而他心碎,自己的心又如何还能完整呢?
她眼中有着千言数不尽的泪珠,只发自肺腑地说出一句“芮羽心向着王爷,王爷在哪一边,我就在哪一边。”
“哦!芮羽,我没有爱错人,我的心也没有给错你!”岱麟激动地拥住她,紧紧地似不再放开。
她在他怀里感受着他的深情,久久才又说:“王爷,芮羽但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他轻轻抹去她的泪说。
“斯土斯有民,有民方有国。王爷,得饶人处且饶人,千万不要再有当年‘扬州十日’及‘嘉定三屠’的惨剧发生了。”她恳求地道。
“你放心,擒贼要先擒王,我早已不是当年的侵略者,我所求的也不过是归顺及和平统治而已。”岱麟说。
此时,对面传来一阵吵闹声,贺古扬似乎压不下去了,岱麟很不高兴被打搅,皱眉地走出来,芮羽则整了整装跟在后面。
站在前厅破口大骂的竟是他几个月未见的弟弟允纶。
岱麟脸一沉便问:“是谁允许你从山东回来的?”
允纶马上推开贺古扬,两眼瞪着他,再瞪芮羽叫道:“好呀!原来你趁我不在时,把羽儿勾到手了!当时你从盛京赶回来,是怎么义正辞严地教训我的?搞了半天,原来是你没安好心眼,自己要她!”
允纶愈说愈火大,又冲到芮羽面前大吼“还有你!当初像个贞节烈女似的,结果你是看上靖王爷的地位,没把我这小小贝勒放在眼里,你你这不要脸的小娼妇”
岱麟早一步过去将允纶驾开,但允纶疯了似的嘴巴说个不停,让芮羽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你再说一句我就对你不客气了!”岱麟狠狠地推了他一把,脸都气绿了。
允纶跌撞到桌子,更老羞成怒又拳脚齐出的说:“你要怎么样?你以为你是王爷,武功比我强、地位比我高,就事事要骑在我头上,连我的女人也要抢,我不服气,死了也不服气”
岱麟只用了几分力制伏了允纶的拳脚,厉声说:“你不服气也得服气,芮羽从来就不是你的女人,她现在是我的妻子,你见到她还得恭恭敬敬地喊声顾姨娘,听明白了没有?”
“去他的姨娘!她不配,她是妓女,是妓女!”允纶红着眼大嚷。
岱麟一巴掌挥了出去,允纶被打得飞落到走廊,哀叫地爬不起来。
芮羽忙奔向前,拉住岱麟的手,以防他再出第二拳。
“贺古扬,把贝勒爷带回敦月阁,以后再也不许他踏进金阙轩一步,更不许他对顾姨娘有任何不逊的言行,否则我谁也不饶,”岱麟铁青着脸狠狠地说。
贺古扬听命,要几个手下将允纶架走。
允纶抵抗不了,只好边走边骂:“你们看着好了,我要让全天下的人知道岱麟抢了我的女人!我会报仇,绝不会让你们称心如意的!”
允纷走了许久,芮羽仍被吓得簌簌发抖。
岱麟拥着她,温柔地说:‘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任何事伤害你的。”
芮羽却不那么确定,这样美丽的幸福,原就像建筑在危崖上,如此容易得到,会不会也就如镜花水月般转眼成空呢?她心中窜过一阵寒意,耳边仿佛传来江南的战马奔腾声,重地、清楚地,践踏到她的心底
岱麟在校场上检阅兵马,这次的军队以正白旗为主,另外,各旗及汉军营亦已派出最优秀的人马,整点完毕。
大旗飘飘,有八旗的,有“靖国大将军”的,岱麟一身英挺戎装,坐在“飞骤牝”的背上,器宇轩昂,不可一世“安南将军”达素则在他的左侧。
镑军统领—一击告缴册,只要检阅结束,明白吉时,再祭拜“堂子”里的满洲守护神,就可以摆阵出发了。
突然,贺古扬的坐骑走了过来,和达素低语几句,达素再转向岱麟说“皇上有旨,请王爷马上进宫面圣,有紧急军情来报。”
什么紧急军情?难道南京已被郑森的军队攻下?”
岱麟被引领到南书房,并未见到内阁或兵部的经略大臣,颇觉不解。才刚跪安完,抬头就见站在一旁的允纶,还有几位汉官,心想,允纶该不会不识大体,在这个节骨眼闹到皇上眼前了吧?
皇上的确是忧结着眉,一脸苦闷地说:“岱麟,朕必须收回你“靖国大将军”的印信了。”
这表示他也不能统领大军南征了?在军队待发前,将军被撤换,一定会影响军心,他的名誉也会受到极大的打击。
岱麟镇静地说:“恕微臣无知,敢问皇上收印的原因。”
“据允纶来报,你身边的那位爱妾顾芮羽,她的父亲是前朝内阁大学士顾之谅,而她的兄长,则是破南明封为定远候的顾端宇,也是郑逆天军此次攻江南的主脑之一,你还有什么话说?”皇上说。
岱麟的脑袋轰地响了一声,几乎忘了自己正在皇宫大内中,整个人摇摇欲坠。
怎么可能?顾之谅是前朝重臣,以抗清不仕出名;而顾端宇更是公然反清复明,曾是令他头痛的人物,但他们怎么会和芮羽那个地方小吏的父亲,或一介武夫的哥哥址上任何关系呢?
一定是允纶,他公报私仇,胡乱造谣!
岱麟顾不得礼法,一把抓住允纶问:“你到底在皇上面前扯了什么天大的谎?”
“我我没有”允纶吓得结巴道:“这这事整个北京城都传遍了,只要当过前朝官的汉人,都知道顾芮羽是是顾之谅的女儿。”
“岱麟,不许放肆”皇上喝令。
允纶忽地被放开,喘了一口大气,指着汉官之一说:“瞧,我还有证人哩!”
“他是杨士谦,也是你那爱妾原来的家翁,他该不会弄不清楚吧?”皇上说。
杨士谦忙跪下来,他刚从宁古塔回来,官职尚未恢复,又碰到这档事,吓得三魂七魄又飞了,只是不断的讨饶。
“皇上开恩,王爷饶命,顾芮羽的确是顾之谅的女儿,那是奴才在十四年前为小儿订下的亲事。至于顾端宇造反的事,奴才则完全不知情,奴才这两年在宁古塔,亲朋故旧早已不相闻问,跟谁都没有关系了呀!”
“哼!偏偏你家就有个顾芮羽,想尽办法从辛者库攀爬到王府,好迷惑我们意志不坚的靖王爷。”允纶看向岱麟,故意顿了一下才再转回杨士谦说:“你们要她用美色计诱靖王爷来帮你们脱罪,说不定还当内奸,和南方的郑森共谋叛国之罪呢!”
“贝勒爷,冤枉呀!我我对天发誓,绝无二心呀!”杨士谦急得头都磕破了。
“你从前明到大清,早就是贰臣了!”允纶愈说愈得意。
“好了!把杨士谦带下去,驱出北京,永不录用。”皇上厌烦地挥挥手说。
几名内务府的人将老泪纵横的杨士谦领出南书房。
允纶紧接着又说:‘皇上,微臣这位王爷哥哥,竟和顾端宇成了亲家,传出去必然会令军心大乱。倘若仅仅是收回印信,仍不足以服众,微臣以为,还需削藩降爵,才能以正视听。”
“你就那么迫不及待的要‘大义灭亲’吗?”皇上无法再忍受允纶的言论,怒斥着说:‘你也下去吧!此事朕自有定夺,不许你再从中挑拨。”
允纶唯唯诺诺地退下,南书房里就只剩皇上和岱麟二人君臣相对。
岱麟仍处在极大的震撼中,他强忍住如潮水般不断涌来的耻辱和痛苦,跪下说:“微臣有负皇上深恩,罪该万死,即日起便送回印记,自解大将军职务,静待发落。”
皇上并不应允,只看着他说:“岱麟,朕对你只有‘同情’二字,被最心爱的女人背叛,该是心如刀割的滋味吧!”
“是微臣愚昧,不识人心,不值得皇上同情。”岱麟咬紧牙根说。
皇上沉吟了一会儿“靖国大将军的印记朕收回,但江南你还是要去,因为别人朕都不放心。只不过,你由统领大军的将帅身分,变成大清宗室的代表,意即你替朕在前线‘监军’,只统将而不领兵。”
“皇上”岱麟惊讶地说。
“朕想往关外避难,被皇太后训了一顿:朕想亲征,皇太后又不准,就只有由你代朕走一趟了。”皇上说:“这可是你将功赎罪,证明自己的机会,起来。”
&n...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